“垃圾”也能变艺术吗？在历史上，曾经出现过一次由艺术家们组成的激进运动，他们通过使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、甚至不起眼的“垃圾”材料进行艺术创作，打破艺术与生活的壁垒。

贫穷艺术运动中对人与自然的探索、对消费主义的抨击和对天然或废弃材料的运用，不仅给当代艺术带来深刻的影响，也启发着我们对人、自然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思考。

贫穷艺术的起源

贫穷艺术是当代观念艺术中的流派之一，起源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意大利。受到二战后动荡经济的影响，一批来自意大利的艺术家对消费社会中人们对新事物的迷恋、对历史的漠视感到不安，于是他们通过艺术批判政府、行业和文化机构的价值观，并试图打破艺术与生活的壁垒。

“贫穷”（poor）在这场运动里并不意味着拙劣，而是指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、甚至不起眼的“垃圾”等基本材料进行不限形式的艺术创作，比如融化的蜡、生锈的铁、石头、树枝落叶、破布和报纸等等。贫穷艺术家们通过特殊的材料选择挑战人们对传统艺术形式的看法，用独特的方式反映战后意大利的政治、经济与社会局面。

贫穷艺术运动的艺术家们并不限制自己的表现形式，他们在一种“混合媒介实践”中自由地表达自我的观点，这些艺术形式包括绘画、拼贴画、雕塑、行为艺术、装置艺术等等，展出的空间也往往能成为作品的一部分。

在为大家介绍这一流派的艺术家和作品之前，我们首先要介绍的是创造了贫穷艺术（Arte Povera）这一术语的艺术评论家 Germano Celant，在1960年代消费艺术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之前，Celant指出了恢复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重要性。这位伟大的艺术评论家和历史学家去年四月因新冠不幸离世，生前还曾担任古根海姆博物馆高级策展人和普拉达艺术基金会主任，上海 Prada 荣宅2018年的首个展览便是他一手策划的。

1967年9月至10月，Germano Celant 作为策展人，把他认为具有相同理念的艺术家们聚在一起，在意大利热那亚的 La Bertesca画廊 举办了“思想空间”（Im Spazio）展览，同年，他又于《Flash Art 》杂志上发布了《贫穷艺术：游击战笔记》（Arte Povera. Notes on a guerrilla war）一文，详细为公众阐释了贫穷艺术运动的宣言，强调打破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屏障。1968年，Germano Celant 再次在阿马尔菲海滩举办了“贫穷艺术+贫穷行动”（Arte Povera + Azioni Povere）展览。这两次展览被后人视为贫穷艺术运动的重要里程碑。

对于“贫穷艺术”一词的定义，正如Germano Celant 于2017年在《共和国报》的采访中说的，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发明了什么，贫穷艺术的表达是如此广泛以至于毫无意义。它不特纸某种视觉语言，而是一种态度。

探索人与自然，反思当下社会

在贫穷艺术运动中，艺术家常常将自然融入作品中，这是贫穷艺术的一大特点。艺术家们以此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，同时反思当下的社会现状。Mario Merz 是贫穷艺术运动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位实践者，他最著名的代表作是一系列的“圆顶冰屋”。

1968年，Merz 开始创作第一个“圆顶冰屋”，在接下来的持续探索中他采用了石头、蜡（代表着能源）等天然材料，并结合人造或工业材料，甚至还有提炼自天然资源的钢铁、玻璃等，将这种可持续的建筑形式与游牧生活联系起来，引发观众对现代“水泥森林”式居住环境的思考。他的作品还融合了构成自然的规律，比如罗璇和斐波纳契数列（即黄金分割数列）等数学理论，以此探讨人类生活和自然的转变过程。

1996年，Mario Merz 与时装设计师 Jil Sander 在首届佛罗伦萨双年展上合作了一场时装秀，他们还将展馆一处的隧道状建筑物改造成“风洞”，观众们可以透过经严格公式计算得出的几何形状圆锥体，观看被风吹动的树叶和花朵漩涡。

另一位通过非常规材料探讨人与自然的艺术家 Giuseppe Penone，他非常擅长创作大型的树木雕塑。1969年，Penone 开始尝试在作品中使用树的元素，并一直延续至今，他认为：“艺术是人的一部分，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，我通过创作，在我的身体与大自然之间建立一个平等关系。”

在他广为人知的装置作品《It Will Continue to Grow Except at this Point》中，他用青铜将自己的手翻模，并用这只“手”握住小树干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这只手将被不断生长的树木包裹住。Penone 借此表达人类试图驯服自然的想法是错误的，并通过自然缓慢的生长审视人类越来越快的发展节奏。

贫穷艺术的另一大特点，是作品中对工业文明、消费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抨击。1969年，Jannis Kounellis 将12匹马牵进了罗马阿蒂科画廊（Rome’s Galleria L’Attico），成为了首位以动物作为媒介创作的艺术家。这个名为《无题》的作品一方面代表着人们如同马匹般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，另一方面也通过这一特殊媒介抨击着艺术商业化。

《无题》这一作品无疑是充满争议的，它打破了艺术的边界，改变了人们对何为艺术品的理解，源源不断地启发着后来的艺术家们。除了活体动物，Jannis Kounellis 的作品还使用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材料，比如黄金、火、肉块等，透过这些极具冲击力的材料和表现形式，反映社会现实，警示世人。

Michelangelo Pistoletto 也是贫穷艺术的先驱之一，他的作品不仅突破了艺术空间的边界，也揭露了当时社会上由消费主义带来的诸多问题。1967年，他通过一场行为艺术将艺术从传统场所中解放，在行为艺术作品《行走的雕塑》中，他带着一个用废旧报纸制成的巨型球《报纸球》在街上行走；

同年，在他创作的装置艺术《破衫中的维纳斯》（Venere degli stracci）中，Pistoletto 将维纳斯雕塑的复制品与堆成小山的废弃衣物放置在一起，造成了极大的反差感。艺术家宣称这件作品“结合了过去的美与今日的灾难”，其中维纳斯代表了古典主义美学，废弃衣物堆则揭示了消费主义造成的消耗过盛。Pistoletto 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揭示社会问题，“我觉得我和社会之间有很多问题，我一直想通过艺术来寻找答案，来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”。

在“废物”中寻找价值

贫穷艺术运动虽于1970年代正式宣布结束，但这场短暂却激烈的运动却给当代艺术带来了深远的影响，尤其是在观念艺术（Conceptual art）方面，比如大地艺术（Land art）和日本的 Mono-ha 运动（School of things），前者同样宣泄着对艺术商业化的不满，后者则着眼于材料本质，拒绝技术现代性；“反形式”（Anti-form）和“后极简主义”（Post-minimalism）则抨击着过于完美、理性的工业造型。

过去几年，世界各地的美术馆以贫穷艺术运动为主题展开展览，相关作品也被囊括在许多重要的艺术展览中，艺术界在持续探索着贫穷艺术与当下时代的关系。

2017年，正值贫穷艺术运动50周年之际，运动中唯一的女性艺术家 Marisa Merz（也是Mario Merz的妻子）的大型个人回顾巡展“天空是一个伟大的空间”开幕，其中展出的早期代表作“无题（活雕塑），最初由 Merz 在家中厨房用反光铝条加工制成的，曾于1967年首次在 Germano Celant 策划的展览中亮相。Merz 通过作品粗糙的外观和朴素的材料，试图改变物质和过程的既定意识形态，且包含着对女性身体感受特有的关怀，大胆敏锐却不失温柔。

同样在2017年，世界顶尖艺术画廊沃斯画廊（Hauser & Wirth）推出了由 Ingvild Goetz 策划的贫穷艺术主题展，从收藏家的角度回顾这场极具创新和改革精神的运动。除了绘画、雕塑和装置艺术等代表作品，这次展览还展出了大量贫穷艺术展览早期的珍贵档案材料，包括专著、展览目录、出版物和纪实照片等。

2018年，Magazzino 意大利艺术基金会也举办了包含 Alighiero Boetti, Gilberto Zorio, Jannis Kounellis, Luciano Fabro, Mario Merz, Marisa Merz 和 Pino Pascali 等十二位贫穷艺术运动代表艺术家的作品，展示了他们在不同媒介下的职业发展历程。

此外，在过去几年，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，艺术家们越来越关注环保主义和气候变化议题，作为一个以材料为主导的艺术运动，贫穷艺术中的废物利用也启发了艺术家们对媒介和形式的运用，借此强调迫切需要解决的可持续发展问题。

贫穷艺术运动这种在“废物”中寻找价值、让“垃圾”成为艺术的态度，将继续启发着我们对人与自然、社会之间的关系的思考。